第二十二章:千帆悠悠
第二十二章:千帆悠悠
(上个学期太多事了,目前精简了一下,按每章5000字固定更新)
省城位居四平镇西南角,虽是只隔了二三十里路,两地风土却迥然不同,只见沿途磐石四起,芳草凋零,全然不似四平镇郊的一片苍翠。
同几个月前的酷暑相比,南方的晚秋显得格外温润亲和。漫漫晨熹之下,原本死气沉沉的岩漠多了些生机,昨夜的露珠化作了数团氤氲水雾,于乱石上结下了一层白霜,封住了几丝岩面上擦痕沟槽里的晨辉。
问天正贪看晨景,余光间瞅见了一位放牛的牧人,便上前打听道:“老伯,前面可是省城?”
“你这后生是从四平那头抄夜路赶过来的吧?”那老伯打量了一眼问天,又低头忙活去了,“时候还早哩,城门还没开,你若是慢点走,往前一两里刚好赶得上开门。”
“有劳老伯了。”问天环顾四周,不禁问道,“四平水草丰茂,为何此地这般荒芜?”
“呵呵,你这后生一看就晓得是从外地来的。”那老伯埋怨道,“府里坐着的那帮老爷为了个什么称号,四处放火烧林,然后让俺们开荒种茶树。原先的一两年的确收成不差,可后来就年景不好喽。”
老伯喝了口水,继续说道:“近些年头那草皮不知为何掉了一大片,下头的土地唰地就露了出来。一下雨那泥巴什么的就顺着水流四处乱滚,糟蹋了不少村子,这底下的山石就直愣愣地立在那里,怪瘆人的。咱们的茶树比野草要娇贵多了,地都荒成这样了,双井茶树哪里还活得下去?没法子,只能靠这几头老牛来养家糊口了。”
“老伯我还有要事在身,先走一步了。”问天能言善辩,如今却被一位牧人的话语弄得窘迫不已,只得匆匆告辞离去。
进城的路上倒不曾撞见什么变故,问天将拜帖递给了旗牌官,不多时便被知府大人亲自请将进来。
接客的地点是太守阁内的书房,知府取过几盏青瓷茶具和一罐茶叶,研磨成粉后灌入沸水,朝问天敬道:“不知少城主莅临敝府,有失远迎,还望恕罪。”
“四平事务繁杂,知府大人日理万机之余,还能抽出闲暇予以款待,在下不胜荣幸。”虽是称赞之言,可是知府听着总感觉有点别扭。问天抿了口茶水,只觉得清香柔曼,馥郁幽遐,不禁问道:“此茶香远益清,色如淡金,却不知是何处的佳品?”
“此茶名曰双井贡茶,产自浔水河畔。”知府大人笑道,“四平古属义宁,有幕埠,九宫两大山脉蜿蜒期间,土地平阔,郁郁青青,故成就此等佳品。”
“既有如此沃土,为何不雇些穷苦百姓种种庄稼,民以食为天啊。”问天询问道,“何况我一路走来,眼里只瞅见了些岩漠荒地,并不曾看到什么好去处。”
“少城主有所不知,这里头有讲究的。”知府暗暗发笑,解释道,“一斗好米市价也就二十钱,一斗最次的茶末市集上也能卖出七十钱,更甭提什么贡茶了。这么赚钱的买卖不去做,谁还有心思种那些劳什子粮食?”
“况且其他地方官每年都不知往元首宫送了多少的佳品珍玩,咱们四平也不能落后啊。否则首辅大人怪罪下来了该如何是好?”知府笑道,“没钱哪能办这些事?只能烧林开荒了,四平地处淮河以南,想必也荒不到哪里去。再说了,就算土地荒了那些百姓也会自谋生路,反正饿不死的,关本官何事?”
茗香散了,问天抿了口茶水,只觉得嘴里一阵恶心,宛如灌入了无数泥浆污水一般,咬紧牙关方才咽了下去。
“少城主登门拜访,想必不仅仅是为了闲谈吧?”知府大人收拾好了茶具,抬首看向问天。
“在下年少无知,不晓得为官之道。”问天收敛心神,回复道,“今日游历至此,有几事相询。”
“少城主请讲。”
“前些日子父亲大人给我布置了几样功课,要我游历路上好好琢磨一番。问天资质愚钝,今日还望前辈赐教。”问天说道,“若是有人明知辖区贼寇四窜,却无动于衷,应当如何处置?”
“按本朝律法,宜应官降一级,罚俸半年。”知府笑道。
“若是有人身居要职,私下却庇护贼人,任其所为,搅乱民生,该当何罪?”
知府眉角微微一皱,回道:“此人当被打入地牢,流放充军,革职处理。”
“那若是有人勾结贼寇,暗中袭杀朝廷命官,又当如何。”问天言语间咄咄逼人,锋芒毕露。
“袭杀朝廷命官,理应秋后问斩。”知府似乎有点坐不住了,忙拭去额头间的细汗,说道,“此乃本朝律法,并非为官之道。少城主一路行来,旅途劳累,先去用些酒饭充饥吧,下官身体欠佳,就不奉陪了。”说罢知府正欲起身离去,不料问天脚下微微一动,顷刻间便闪至知府身后,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赫然顶在那厮要害处。
“少......少城主这是何意?”知府惊呼道,“我王某人有何过错?总得把话说个明白吧!”
“那农屋地窖下的三十七具尸首,你可曾把话跟她们讲个明白?”问天手腕一紧,那厮脖颈上已是多出了几道血痕。
门外的府兵侍卫听见了里边的异响,纷纷拔刀闯将进来。他们本以为是什么飞贼流寇作乱,没想到却瞅见知府受人挟持,而挟持者竟是贵为少城主的南宫问天。
“大人,这......”
门外侍卫话音未落,那位王知府厉声呼道:“此贼心机深沉,狡诈多智,假扮成南宫少城主的模样妄图行刺本官,尔等速速将其正法,得此贼首级者官升三级!”
“好你个老王八,连我都敢动!”问天沉声喝道,“谁敢先上前一步,我先把这老贼杀了,你们也别想跑掉一个!”
此话一出,前排几个蠢蠢欲动的侍卫纷纷偃旗息鼓。局势紧张之际,一个门房一路小跑过来,神色慌乱地禀道:“大......大人,府外有一个捕头求见,说是带了南宫城主懿旨,小的们拦不住......”
门房话还没说完,就被后边的张来福推倒在地,府兵们刚想上前,一旁的老李掏出一颗翠色印章,厉声喝道:“城主大印在此,见此印如城主亲至,休得放肆!”
张来福顺势展开一封文书,朗声念道:“今有四平太守王氏不思教化百姓,安土守域;反倒尸位素餐,勾结海市,诱杀妇幼,残害忠良。本应诛杀三族,家产充公,念其素有旧功,暂且姑息连坐之罪。”
“谢城主大人宽恕!”知府脸色一喜,神情释然,不仅大舒了一口气。
“老子还没念完呢,你这老王八叫嚷个啥?”张来福讥笑了几句,继续念道,“然而连坐可免,死罪难饶。王氏宜收监地牢,择日问斩;家产充公,一家老小流放于边塞充军。后边的伙计速速动手,将这只老王八拿下!”
后边众人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地将那厮推了出去。见此情景,问天方才大舒了一口气,瘫坐于椅子上嚷道:“张大哥你若是来迟半步,就再也见不到小弟我了。”
“你这不还是蹦跶得正欢吗?俺还真就不信了,几个歪瓜裂枣能把咱们的南宫大少爷怎么样。”张来福瞥了眼问天,笑道,“对了,凰儿姑娘在外头呢,莫让人家等急了。快快滚出去,给咱们腾出地方干活!”
“使得使得......哎哎!你别用脚踢啊,我这就走。”
书房门外的花圃里种着些芍药茶花,青松紫竹,迭锦铺绒,堆霞砌玉。
“这王知府虽是品性卑劣,可是他的审美倒还算是不错呢。”海市已除,铁心无意掺和府内的喧嚣,便留在了院内静赏花草。她远远地就听见了问天的脚步声,打趣道,“这可不像某个呆头呆脑的小愣头青呢。”
“我......我审美可好了!你去南宫城问问,上至黄发老者,下至垂髫幼童,哪个不晓得城里有个四书六艺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少城主?”问天急声辩解道。
“好啦好啦,你天下第一行了吧。”铁心白了他一眼,关切道,“刚刚抓贼人的时候,没伤着吧?”
“区区几个家丁而已,能奈我何?”问天话音未落,铁心就一把将他扯了过来,冷声道:“把上衣脱了!”
“凰儿姑娘,这是为何?”问天吃了一惊,不禁有些不解。
“叫你脱就脱!”
问天还想争论几句,可是铁心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仿佛能吃了人一般,硬生生地把他满嘴牢骚堵了回去,没奈何,只得乖乖动手解下了大衣夹袄,身上只余下了一副打底的白布短衣。
铁心上前仔细察看了一遍,确认无碍后方才露出了一丝微笑,柔声道:“果然没有受伤。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时日,可没有少见过那些明明遭了道,却硬是逞能,闭口不报的二愣子。有些贼寇的兵器可是喂过毒的!即便是一道小小的创口也足以取人性命。”
铁心抬眼一看,却瞅见问天满脸通红,神情尴尬,顿时失笑道:“又没让你脱光,扭扭捏捏的不像样。”说罢铁心拎起一旁的衣物丢了过去,言语间满是嫌弃:“快穿上吧,莫着凉了,就是不让人省心......”
过去顶着魅影名号行走江湖的时候,若是见到那些逞能的,铁心顶多也就关怀提醒几句,并不曾像今日这般急切。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傻小子如此上心,也许只是一起出生入死过后的战友情吧?
“多谢凰儿姑娘的关心了。”问天穿好衣物,问道:“既然海市已定,凰儿姑娘还打算留在此地吗?”
“四平想必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,我正打算去东方海转一转。”铁心突然想起了什么,失声道,“不行!紫鹃该怎么办?”
“紫鹃?是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吗?”
“正是。紫鹃她自幼无父无母,被人贩子拐到青楼去了。”铁心垂首叹道,“若不是我震住了老鸨......唉,她可能又要被那婆子逼去卖身接客了,这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该如何是好?”
问天沉吟半晌,心中暗自拿定主意后便向铁心告辞而去,铁心只道是他被捕快们叫去帮忙,没觉得诧异。愁上心头留人睡,恍惚间一股莫名的倦意袭来,她不禁倚着花圃边上的长椅悄然睡去。
“凰儿姑娘怎么睡这里了?”
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,铁心醒来一看,只见张来福提着个水烟袋子,懒懒散散地说道:“咱们弟兄们干了快有一个时辰的活,如今罪证收集完全,该走人咯。凰儿姑娘若是觉得困倦的话,回去再睡吧。”
“诶,问天没和你一块吗?”铁心问道。
“啥?我还以为他一直和你一起呢!”张来福原本懒散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,说道,“他啥时候不见的?”
“我睡着之前他还在的呢......真不让人省心。”铁心不禁有点心焦,她正打算唤人一同寻找,只听得外墙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,一抹水蓝色的身影飞速窜了进来。
“你这人!又跑哪疯去了?走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的!”见到问天毫发无伤地回来,铁心又气又喜,刚想伸手去揪他的耳朵,却被问天矮身躲了过去。
“哎呦!姑奶奶,莫急莫急,听我解释。”问天慌忙向外头招手道,“快进来吧,莫让你姐姐等急了。”
铁心往门外一看,只见紫鹃衣袂飘飘地扑进了她的怀里,神色间尽是解脱后的欣喜与自在。
“墨琴楼离这甚远,光来回的路上就差不多一个时辰了。”问天擦了擦额角的汗珠,叹道,“何况那老鸨心眼儿窄,不进油盐,小爷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方才赎回了紫鹃。”
“哥哥是我的大恩人,凰儿姐姐可不许数落他!”紫鹃从铁心怀里仰起头来,憨笑道,“不然我跟姐姐没完!”
“你这丫头,连自家姐姐都不护着,白疼你了。”
铁心揉了揉她的头发,心中的波澜却仍未平息,眼前这位跑得满头大汗的少年看似嬉皮笑脸,没个正形,时不时还满腔热血,容易上头;但是他似乎把自己的一言一行,甚至于一声无意的抱怨都牢牢记挂在了心里。过去除了那个老顽童,还从未有人这般照顾她的感受呢。
铁心摇了摇头,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珠,叹道:“不过我不能在此长留,该把你安置在何处呢?”
“凰儿姑娘不须担心,你若是信得过俺的话,俺倒是有个主意在此。”一旁的张来福接话道,“俺孤身一人,这几年也有些积蓄,收养个女娃子绰绰有余。平日里可以供她去读书写字,过节的时候也有个伴,图个热闹。”
“这个......紫鹃你愿意吗,我们都听你的。”铁心话音未落,紫鹃就挣脱了她的怀抱,凑到张来福跟前问道:“叔叔,你真的肯供我去学堂念书吗?”
张来福答道:“那是自然,这读书又不是男儿的特权。俺除了管教你的修业之外,也不会管你太多,诸如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玩意更不可能逼着你去学。”
“那太好了!那位哥哥和大叔都是好朋友,想必大叔也是人中龙凤。”紫鹃欣喜笑道,“凰儿姐姐,以后若是想我了,就来张大叔家里找我吧!”
“谁会记挂你这丫头呢!”看着紫鹃有了个不错的归宿,铁心终于露出了由衷的微笑。海市之恶已经告一段落,这些平凡的温暖和关怀或许才是四平这座小镇的古韵吧。
三日后,黄淮驰道上。
黄淮驰道路面平整,车水马龙,乃是东行之路的要道所在。
铁心起了个大早,梳洗完毕后便下楼吩咐小二收拾了几样早茶点心,吃饱了好继续赶路。可她在那木板凳上等了大半天,楼上连只鸟都不曾见着。望着桌上早点的白汽愈来愈稀,铁心被馋虫勾起的心思逐渐有点焦躁了起来,只见她有点婴儿肥的小脸泛起了阵阵红霞,气鼓鼓地朝楼上走去,对着一扇房门使劲敲了起来:“该起床了,懒虫!早饭都快凉了!”
“我可没睡懒觉呢......”问天在里头翻箱倒柜,话语间有些忙乱不堪,“文牒找不着了,那玩意可丢不得!”
“该不会是在你的裤兜里吧?”
“呃......找着了。”问天赶紧收拾齐整走出房门,脸上满是黑线,“不提这个了,咱们赶紧出发吧。”
“服了你了,什么都往口袋里塞......”铁心翻了个白眼,叹道,“咱们今日午时得赶到东郡呢,路上别再给本姑娘出什么乱子了,去吃饭吧。”
吃饱喝足后,两人策马加鞭,一路东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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